如果我們知道「這是最後一次」，很多遺憾是不是就會少一些？

那日回娘家，走在陽光下穿過偌大的中庭，我瞥向左方花圃，彷彿又看到即使只在住家樓下散步，也要穿著鞋襪，戴上紳士帽的父親。我父親每在得知我要回娘家的時段，總會預先坐在花圃等待我，大老遠看到我時，他那嚴肅的嘴角會不自覺的往上揚，淡淡的笑意潛藏濃濃的情意，那是父愛。

父親的等待之於我是一種習慣，習慣到我無感。一如之前的每一次，我敷衍問候：「爸，天氣不錯呢。」然後就上樓進家門，忙著跟妹妹聊天。如果我知道那日是最後一次走向父親，我還會那麼輕忽嗎？

永遠不會忘記那日，四月天，細雨有風，一通電話切斷了我跟父親這輩子的緣分，那頭說我父親因意外往生了。我的哭聲爆裂，直覺否認，不可能！上個禮拜我們才見面的。那次臨走前我又忘了要擁抱父親，坐在車上想著沒關係下次還有時間，誰知道再也沒有機會了。

有多少事情我們以為還有下次，事實上已經是最後一次了而我們不知道？

我父親過世後，每次到餐廳點水餃吃，我都會忍不住跟同伴碎碎念：「我爸包的水餃可好吃了….。」曾經有一個同伴聽了，問我：「你最後一次吃是什麼時候？你爸知道妳喜歡吃他包的水餃嗎？」兩個問題我都答不出來。我才驚覺自己從小到大都沒有跟父親表達過謝意和愛意。

我父親是外省老兵，薪水微薄，要養育六口之家外加一個重病的岳母，退役後仍拖著年邁的軀體在工廠當警衛。他的孩子們都沒有什麼大出息，錦衣玉食出不了手，柔言順語出不了口，我父親卻滿足的笑著說：「夠了夠了，比當年打仗睡墓地時強太多了，你們平安就好。」

「平安就好」，這是我為人母親後才懂得的「父母心底最大的希望」。

我們很平安，但我們好忙，忙到常常延遲回家探望父母的時程，忙到回家時也只是匆匆吃個飯，隨便聊兩句就閃人。到底忙什麼？其實都是鳥事，都是藉口。

多麼理所當然地擁有，我從未細心體會；多麼莫名其妙地失去，我才深深懊悔。

我有個好友在孩子驟逝後，極度心碎痛苦的說：「如果我知道那天是最後一次一起練球，我就不會那麼嚴厲的指責他了。」

我們都知道親子關係不會天長地久，卻又以為相聚時日還很長久，我們責罵，我們碎念，浪費了原本應該享受的甜美時光。

某日在餐廳吃飯，聽聞隔壁桌媽媽不耐煩的對她孩子說：「考試考那麼差，我真不曉得你長大後能幹嘛！」我好心疼那孩子，臉幾乎埋在碗裡，我看到他雙眼噙淚。我在內心自語：「有一天妳會後悔這樣對待孩子。」

我有時會望著孩子幼年時的相片發呆，奇怪了，那個好奇愛發問「為什麼」的可愛娃娃去哪了？他最後一次跟在我身後問「為什麼呀？」是什麼時候？那時我是不是正在忙著家務，無心且粗聲回應他：「沒有為什麼。」或是，最後一次興匆匆地拿著塗鴉畫紙給我看是什麼時候？我眼神發亮嗎？我真心給予回饋嗎？還是，我沉浸在自己的低落情緒中，看也不看的冷冷回答：「嗯，很棒，乖，去玩。」？我最後抱我孩子散步是什麼時候？那一次是什麼場景？我們說話了嗎？我們笑了嗎？

時光匆匆，數十年過去，該長大的長大，該老化的老化，該逝去的逝去，內心深處卻老是有個聲音迴盪：「如果那時候我如何如何…就好。」然而，凡事都無法從來，我們只能好好珍惜現在，將每一次當成最後一次，溫柔對待身旁的人，耐心陪伴，勇敢示愛，專心享愛，那麼，遺憾就會少一些。